放著枯萎……
跟放著離開…
哪一個比較難受呢？
在進入國中之前，我就已經是個讓人頭痛的孩子了！結交「狐群狗黨」、做盡了「喪盡天良的壞事」。
把哭著哀求救命的傢伙，痛打至渾身是血。「這麼沒用還敢囂張啊！喂！」
「救……救命…」
當然也有相反的時候……
「哎呀！妳看那邊…」經過的路人對被打趴倒在路邊的我指指點點。
「討厭！那是什麼啊？」
「快叫警察…」
我隨手抄起腳邊的鞋子往她們一丟，沒丟中撞到一旁的牆上「砰」地一聲。
「呀啊！」
「看什麼看！臭老太婆…！小心我把妳們的鼻子給打斷！給我滾！」我像是負傷的野獸對任何靠近的人呲牙咧嘴。
「好可怕啊…真不曉得他的爸媽是怎麼管教她的！」她們又竊竊私語地走開。
我的爸媽…是都還活著沒錯，不過……卻只是個冷漠的家庭！
不關心家庭的爸爸，以及只會注意丈夫跟講究外表的媽媽，幾乎不曾一家三口一起出遊過，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機會更是少得可憐！唯一有的回憶就是……
「滾出去！妳太丟我的臉了！」爸爸奮力地賞了我一巴掌。
我只是默默地承受。
「老公…！」媽媽只會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。
爸爸繼續對我咆嘯：「在這個世界上有分需要的人跟不需要的人……妳就是後者，不懂得孝順父母！不准妳再踏入家門一步！」
「今日子…今日子！為什麼…？」媽媽眼帶責備與悲憐地看著我。「為什麼妳會變成這樣？妳知不知道等會我會被妳爸爸罵得多慘啊？妳知道附近鄰居會怎麼說我嗎？妳聽見了沒？回答我啊！為什麼妳…」
媽媽還想說，但我已經忍不住拍牆。「既然這樣，妳當初就不要把我生下來不就得了……我又沒…」我紅了眼地怒吼：「我又沒叫妳生下我！」
媽媽像啞了般愣愣得看著我。
我狂奔奪門而出。
全身…就像是被玻璃碎片給割傷似的，不管是雙親，還是在一起的同伴，都無法相信，只會讓人遍體鱗傷！
半夜裡，我面無表情地騎著車到處跑，當時的心情，既想笑又想哭，感覺似乎哪裡都能去，又好像哪裡都不能去，這個世界沒有我的容身之處…
去了學校也是一樣……
「勝沼！妳這是什麼打扮啊！」老師抓著我的衣領說：「我還想說妳終於來了，結果妳穿這是什麼德性啊！給我過來！我有話跟妳說！我要通知妳爸媽…」
在國中，會發生的事情數都數得出來，所以…那一天能遇見他，真的是巧合！
老師還在繼續唸：「妳不覺得妳自己這樣很可恥嗎？只會給別人帶來困擾…！妳這樣只會讓那些用功的學生傷腦筋…哇！」
我順手拿起旁邊的折椅往他頭上一揮。「囉哩八嗦的！煩不煩啊！說啊！你以為這樣說，我就會怕了嗎？」
旁邊的人馬上衝過來抓住我的手制止。「笨蛋……快住手！有沒有通知她的家人來！」
「聽…聽清楚了！」老師站得遠遠地說：「在妳爸媽過來之前，先給我乖乖待在這裡！」他說完便逃走了。
我想追上去，朝著他跑走的方向叫道：「別想逃！豬頭！你們明明不關心我，幹嘛裝作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！不管再怎麼等，他們都不會來的！」
「怎麼了？」一聲輕輕的從我後方想起。
我停住向後看。
是個戴著眼鏡，斯斯文文的男人。「什麼事讓妳這麼生氣？」
「……什麼？你是誰啊！」我狠狠地瞪著他。「想說教的話，去找別人吧！豬頭！」
他神色淡然地說：「我不是想說教……只想知道是什麼事情讓妳這麼生氣！」
「關你什麼事啊！給我滾到一邊去！」我用力拉開椅子坐下。
「好！不過…我還是很想知道原因！」他依舊是那樣慢條斯理的樣子。
「就是全部啦！煩死了…！全部…全部！」我用力地握拳擊桌。「全部都讓人很生氣！那些傢伙！」一想到那些人的嘴臉！「那些傢伙！」他們畏懼想遠離我的樣子，各種輕視、冷漠、放棄、害怕的眼神。「那些傢伙！」即使是同伴。「還有哪些傢伙！」父母…「還有你！全部…全部…你們這些人…我全都討厭！只會把我……當作敗類一樣看待！你們自己還不是一樣沒用！又不是什麼多了不起的人！」
我心中的憤恨難以平息，怒火愈演愈烈。「真……希望……所有人都不見，該有多好…！你們這些人……全死光光該有多好…！」
我好痛苦，為什麼不全部消失！「去死…！去死吧！該死的傢伙！給我消失！通通給我去死！」我大叫。
「不過…妳還是希望有人能關心妳吧？」他倚靠在窗台邊，輕聲說。「妳希望大家能多看看妳吧？希望…別人能需要妳…對吧？」他的聲音，就像那徐徐吹來的微風一樣溫柔，自以為了解我地說個不停：「妳希望…別人能多聽聽妳的聲音…了解妳…接受妳……還有……希望被人愛…對吧？」他摘下眼睛，微笑溫和地看著我。
為什麼…他那麼輕易地就說出我的心意。「我…就是這樣…」
「……」
「為什麼…」
「為什麼妳會變成這樣？」媽媽責問的聲影浮現不斷在我腦海裡。
「我……我……會變成這副德性…」我自己也不知道。「其實我…最想要問自己……為什麼…？」我看著自己的手掌心。「為什麼…我會變成這樣……」是哪裡出問題了嗎？到底是哪裡做錯了？
「我好難過…好寂寞啊…」我忍不住哭出聲…
身為一個人，好想成為，可以愛人也能被愛的人！我好想過著幸福的日子！可是…我卻只能變成這樣的我！
「……妳很寂寞嗎？」他毫無表情的面容微露訝意。「好……」像是突然做了什麼決定，他拉起我的手腕。「那就跳脫出來吧！我幫妳！」
「等…等一下…」我被他嚇到。
「啊！」他這才恍然地回頭，露出和煦的笑容說：「我叫本田勝也，請多指教！」
我對他的第一印象，是個「奇怪的老師」！竟然會帶著第一次見面的學生出來，一臉沒事地找我吃飯。
「喂……這樣沒關係嗎…？」我困窘地坐在拉麵店裡，以前常常在上課的時間跑出來亂晃，卻從來沒有一次比現在還不自在。
「什麼沒關係？」
「你是老師耶…這樣跟我走在一起，不會很糟糕嗎？」我的手指在桌下不斷地拉扯衣裙的布料。
他呵呵地笑說：「放心啦！因為其實我也不是很想當老師，我只是教育實習生罷了！」
咦？他不是老師啊？他是真的個性溫柔和藹，還是裝出來的，我實在搞不懂。這傢伙做事還挺亂來的！
「為什麼…你要對我這麼好…？」我低著頭輕聲問。
「嗯…妳認為呢？」
我猜：「……這是你的興趣？」
「這個嘛…」他微笑轉過頭來，朝我伸手。他輕輕撥開我的瀏海，溫暖的手觸碰到我的額頭。「我是滿有興趣的……無眉…小姐…」
他手指的溫度就像是傳染到了我的臉頰，我整張臉都熱烘烘的。「不……不要隨便碰我啦！」我害羞地別開臉。這傢伙在搞什麼鬼啊！
「好！抱歉。」他馬上笑咪咪地說。
那天，我的確弄清楚一件事，那就是拉麵真的很好吃！
雖然受了傷很痛……
不過，兩人一起吃的這碗拉麵真的很好吃，好吃到讓我不禁笑了。
認識本田勝也之後，每天都過著不一樣的生活！
「那次之後…你有沒有被其他老師罵呢？因為你擅自把我帶離學校…」對於這點，我總是很介意。
「咦？沒有啊…我就說妳情緒有點激動，我只是送妳回家罷了。況且…我還有爸爸的庇佑啊！」他微笑著說。
「庇佑？」我問。
「我的爸爸以前曾經任職教師的職務，雖然現在已經退休了。不過，聽說他以前曾在這間學校任教多年，是一位偉大的老師，還挺有名的！所以…大家都說我是『那位老師的兒子』，都對我很客氣。也因為這樣，也因為這樣，我爸爸也希望我能成為老師！」
「我覺得…這樣好像不是很好！」
「我的確不喜歡…不過，這也不全是什麼壞事！只要使用方法沒有錯，也就能好好好利用…前人留下的庇佑！就算做得稍微超過一點，也不會被責備！」他總是這樣很溫和地講出一番道理。
「搞…搞不好你才是最令人傷腦筋的傢伙也說不定。」我深深地這麼覺得。
他笑咪咪地說：「謝謝！」
「我並不是在誇獎你。」
「好了…」他站起來。「我得去上下午的課了……妳還要繼續翹課嗎？」
「這是當然的啊！」
「妳難道不想看看我站在講台上教書的樣子嗎？無眉小姐！」
我馬上撥開瀏海給他看：「我才不是沒有眉毛哩！你看清楚！我有畫眉毛耶！」
他戴上眼鏡說：「我當然有注意到啊！」
「哦……」
「妳有眉毛的樣子，比較漂亮！對吧？無眉小姐！」他總是這樣若無其事地說出令我臉紅的話。
「我都說我有眉毛啦！別再叫我那個名字了啦！」
他只會裝模作樣，個性又強硬，只是個看似冷漠的男人。我完全被他搞亂了，他絕對是在跟我開玩笑！
不過，我好像被他吸引了。
後來我就常常去上學，當然還是一樣沒有去上課。只是單純因為午休時間一定能見到本田勝也！
我們總是不約而同地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頂樓。
「無眉小姐最近沒找人吵架吧？」
「當然沒有！」
我常常想著要和他說什麼，想多一點和他相處的時間。
「你做教育實習的情況如何啦？其他學生應該都滿喜歡你吧？」
「現在情況還不錯，人緣好也是我的優點之一啊！」
「哇啊！少臭美了！你騙人倒是很厲害啦！」
「謝謝。」他又笑咪咪地說。
「我又不是在誇獎你！」
時間雖然很短，卻讓我很開心！
回到很久沒回去的幫派聚會，大姊馬上對我說：「勝沼！妳怎麼沒出席昨天的集會！妳想吵架嗎？要是妳下次敢不出席，上頭可不會坐視不管！」
我只是默默地瞅了她一眼，不發一語。
看著天空心裡想著這個時候，老師他應該已經睡了吧。不曉得…他有沒有女朋友。現在…他在做什麼呢？
我的眉毛用畫的，還常常利用午休時間若無其事地出現，他不曉得是怎麼看我？他為什麼還願意理我呢？
有次看見老師和女學生從走廊上走過。一群女生圍著他，拿著他的眼睛追問：「什麼？討厭啦！本田老師！這副眼鏡很遜耶…為什麼要戴這麼遜的眼鏡啊？」
他笑著說：「妳們不覺得戴著眼鏡比較有『老師』的感覺嗎？」
「咦！這什麼道理啊？老師！你好奇怪喔！」
而我只是躲在角落，遠遠地看著他。
那天，在頂樓上，他突然告訴我說：「明天…我的實習就要結束了！到時也得跟這所學校告別了！」
「是……是嗎…」我的內心驚慌失措。我知道我們的關係不會維持太久，但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。「那…那你要…當老師嗎？」
「我不會當老師！」他溫和而肯定地說。「我只是因為爸爸以及周遭的人對我的期許，我才稍為配合一下罷了！不過…我也不是對扮演『老師角色』一點興趣也沒有…不過……老師這個職業果然還是不適合我！」他稍稍後仰看我說。
「……？」我有些震驚於他的坦白，在我面前。
「畢竟我的個性相當乖僻……我常想這種人當老師真得好嗎…我這種乖僻的個性無藥可救！」
「哇！你居然自己說出來了！」
「我的爸爸是個相當嚴肅的人……對於禮儀行為要求相當嚴厲……因為我只要不說出自己真正想法，照著他們的意思去做，所有人就不會有意見！當我注意到時，自己已經變成為了滿足這樣的爸爸以及周遭的人了……」
「……你討厭你的……爸爸嗎？」我小心地問。
他只是淡淡地微笑說：「與其說討厭，應該說是有『隔閡』比較洽當…不過…自從我媽媽前不久病死之後…我覺得這種隔閡似乎愈來愈小了…也比較不會有爭執了…」
看著他西裝筆挺的背影，我想…
這個人…他一定也很寂寞……這個人他…現在的「自己」非常寂寞……不然的話…那時候他也不會…說出那種話！
「跟妳說這種事情，妳一定覺得很無聊吧？」
「咦……不、不會啊！沒那回事！沒那回事啦……」我拼命解釋。
我想知道……更多有關老師的事！
不過…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！
在最後一天，我跟著他走到停車場。
「辛苦……你了…老師！」我勉強自己露出笑容。「我……我想說最後至少來看老師一眼……那個…我……」我別開眼。「教室……好可怕…」
沒有我容身之處…現在更不可能融入同學…特地去確認這些事是因為…
「這些狀況都是我自己造成的……這樣的說辭相當卑鄙…不過……真的很可惜……至少最後……」
他突然靠近我。「現在……我帶妳去妳想去的地方吧！」
「咦？」
他帶我到海邊。
看見一望無際的海域，我的心也跟著遼闊，忍不住奔跑到沙灘上大叫：「海！海！海！是海耶！」
「妳這樣好像小狗喔！無眉小姐！」他在我身後輕笑說。
「因為我看到海啦！海！你這個王八蛋！」我把莫名的情緒出在大海和空氣上。
「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妳這樣的人…」
「…老師！謝謝你！」至少最後，我想對他說出心意。「老師…你人真的很好！」
他只是若無其事地回說：「妳這個評價我不曉得是不是正確…」
「是嗎？我倒是覺得你人真的很溫柔！」像我這種被人捨棄的小野貓…老師都不會放棄，還處處保護我…
老師…我最喜歡老師了！這是我的心聲，但我卻不敢說出來。
「我……我會努力成為……認真向上的人！我會努力用功讀書…一定要讀…高中！我會加油的！」
我很後悔自己那麼幼稚…也後悔至今我的生存方法！就算…就算歲月無法倒流…至少我若能像那些人一樣…像個女孩子生存下去的話…應該也會有不在乎丟不丟臉，都敢說出「喜歡」……的勇氣吧！
最後，還是只能跟他說：「謝謝……」我緊抓著他胸前的西裝外套領子，低著頭不敢看他。
「——…怎麼了？」他出聲問：「妳這樣好像我們這輩子都見不到面似的！」
「沒錯……就是再也見不到面啦……」這個時候我的表情一定很醜，都快哭了。
「小鬼！」他罵。「我們當然還有機會見面！妳若認為那種小小的學校就代表整個世界的話……那就表示妳還只是個小鬼！」
我忍不住睜眼抬頭望他。
他掬起我幾根髮絲，低頭對我說：「更何況…妳要靠自己完成學業，一定很辛苦吧！」
我並不曉得本田勝也今後還願意見我的真正涵義……雖然很高興，但另一方面卻也不知所措…
之後本田勝也決定進入藥品相關公司工作…
他說：「因為我很喜歡研究以及思考方面的行為！」
「我最怕這種東西了……」真難以想像竟然有人會喜歡這樣的事。
周末他一定會幫我溫習功課。
「妳把頭髮綁起來不是比較好看嗎？」
「我要是綁起來，你又要取笑我了！氣死我了！」
不過…某天我得到報應了！
當認識本田勝也後，我就想離開。
「既然妳想脫離我們幫派，那就得讓妳付出應有的代價才行啊！妳真是蠢！妳以為從現在開始還有辦法讓妳重新來過嗎？」大姐邊打邊說。
我沒有任何反擊，這是我…應得的…
當我回神時……我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！
來探望一下又回去的警察還有老師…找藉口不來會面的雙親……以及無法考試的我。「好不容易…能找他教我讀書的……我現在已經…沒有臉見他了！」
滿腦子……都迴盪著一句話：自作自受！
回到家，爸爸對我說的第一句話：「滾出去！」他將我的行李丟在玄關前。「妳出院了，我也可以跟妳斷絕父女關係…不……應該說妳已經不是我們的孩子了！妳喜歡活著就活著，想死就去死，只要別再來煩我們就夠了！」
這就是所謂的…自作自受吧！
這也算是對我至今做了這麼多為所欲為的事的…懲罰吧！
「無法照你們所期望去做的孩子……難道就真的能斷言不是你們的孩子嗎？」那熟悉、溫和、沉靜的聲音自我左耳後方響起。
我驚訝地回頭，發現是他…果然是…
「老…老師……」
他繼續用難得少有的嚴肅神情對我父母說：「難道你們只認同一輩子從未犯過錯的孩子嗎？你們自己本身也是這麼神聖地過日子嗎？還是說…你們有不需負責、可以放棄當『父母』的特權？」
「你說什…」爸爸一時也被他的話的問愣。
「老師！夠了！別再說了！」我阻止他，至少有他為我這麼想就夠了，已經很夠了。
「你憑什麼管別人的家事務…！」爸爸反擊，這時我才突然想到他們不認識。
「我也覺得對你們有意見實在很過意不去…不過…好歹你們也是我想要結婚的女性…她的父母啊！」
「咦……」他…剛剛說什麼？
「結婚？你是認真的嗎？」
「我想我是認真的…至少比你們認真！」勝也看著毫無表情的爸爸說：「……你們反對嗎？」
爸爸嗤笑：「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喜歡這種人…！隨你們高興！反正她已經不是這個家的人了！」
「老公……」媽媽拉拉爸爸的衣袖。
勝也提起我被丟在地上的行李。「過幾天我可能還會拿幾分申請結婚文件過來拜訪…」
爸爸嫌惡地說：「只要不會給我們帶來困擾就可以了！快給我出去！」
「老公…！」
然後勝也拉著我那隻沒受傷的手，走出這個家門。「過來！」
「……」我被他拉著走，還沒從震驚的情緒中恢復。
一直走到離那個家有一段距離才停下，他頭也沒回地說：「妳突然無消無息的，害我擔心得要死！」
「老師…」
「後來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到妳家，結果妳媽媽說妳今天出院…沒想到妳會發生事情！」
「老師……」我大叫，終於喊出：「勝……勝也！」
「……」他這才回頭看我。
「剛…剛剛……你不是…認真的吧？」
「我是認真的！」勝也認真地說。「很抱歉！不得已用那種方式來向妳求婚……」
「夠……夠了！你用不著…用不著為了我做到這種地步…！我才不要你這樣照顧我！你只要救我出來就夠了……我已經沒事了…你放心吧！所以……你不用為我做這麼多犧牲…！」為什麼最後他還要這麼溫柔，他為我做的已經夠多夠多了。
勝也輕聲說：「我覺得……我很遺憾…妳認為我是因為同情妳才這麼說的嗎？妳不相信我嗎？」
「因為……因為我不懂啊！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選擇我！一點都不懂！我完全不明白！」
「因為妳哭了！妳哭著說好寂寞……讓我覺得妳是有感情的人…我非常…喜歡這樣的妳！」他溫柔地看著我說。「我以前也曾跟妳一樣…認為除了自己以外的人，全都是垃圾……無法那樣老實地哭出來……一點都哭不出來……」他的表情總是淡淡地笑。「原本…因為妳是個中學生，我才會這麼在意…不過……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放開妳！」
「選擇…我吧！」他的手指輕輕地抬起我的下巴，眼神像是要攫住我的銳利。「要是妳還是不相信……若能用『言語』讓妳安心的話……看妳要我說多少次，我都願意說…只不過…我可不說吃虧的話！」
他再一次認真地對我說：「選擇我吧！今日子！」
第一次我覺得活著，可以這麼幸福，也這麼地讓人心動流淚。
我有些害羞地把臉埋在他的胸口。「勝也……你有戀童癖嗎？」
「妳是從哪學來這種這種名詞的？」
「……」
他溫柔地輕撫我的頭說：「這全都怪妳……這麼晚才出生！」他捧起我的臉，輕柔卻深深地吻了我。
「你也許真的不適合當老師……」我滿臉通紅地靠在他的懷裡。
「謝謝——」他輕輕地在我頭髮上吻說。
「我不是在誇獎你！」
「我不要…！我不玩了…！打死我都不要…！」
「這…我也不非要強迫妳這麼做不可，不過……」勝也面露猶豫。「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女人這麼討厭結婚典禮！」
即使婚禮接待員面露青筋，已經帶我們介紹了兩個多小時…
「誰要穿這麼冷又這麼薄的衣服啊！我就算不穿這玩意，也還是很想跟你一起生活啊！」我大叫。
「好！我知道！」
我們兩個結婚了！
沒有……受到任何祝福就結婚了……
聽說本田家的人都很反對！除了……本田勝也的爸爸！
我戰戰兢兢地跪坐在勝也的爸爸面前。
「沒有任何事比能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生活還來得幸福了！不過……你們兩個的確都還很年輕…也請你們多少聽聽那些反對人的意見吧！到時後再慢慢地…讓他們知道……你們兩個人在一起有多幸福！」
「……」我完全傻住了，轉頭對勝也叫道：「怎麼一點都不嚴厲嘛！搞什麼啊！我本來還想說他一定會囉哩八唆的！害我還先做好心理準備才過來的哩！」
勝也笑咪咪地說：「我就跟說妳跟我老爸講話會很沒幹勁啦！」
爸爸也笑咪咪地說：「你們吃過晚飯了嗎？我們叫壽司吧！」
我們兩個就住在海邊附近……
買東西回來，發現屋裡亮著燈，我心想他已經回到家啦…？我氣喘吁吁地跑上樓。
就見他坐在和式桌前，回頭對我說：「妳回來啦……無眉小姐！」
「我回來了！」我也笑著說。「今天跟平常相反耶！」
他從我手上接過購物袋說：「偶爾這樣也不錯啊！」
發現我正在看賣場的廣告宣傳單，勝也好奇地問：「真難得……妳居然會看這種雜誌……妳也會想要戒指嗎？」
「我才不想要那種東西呢！感覺好像很容易不見！好可怕！」我指著內頁說：「我想要的是這台果汁機……到時後就能每天做營養的果汁，給在公司辛苦工作的勝也喝啦！」
「這個嘛……」勝也笑著說：「我總覺得妳會弄得很難喝耶！」
「等我做出來，你就知道了！」
放假的時候……我們通常都會出去……
沒有限定目的地，去哪裡都好！
只要能兩個人在一起就好！
我們都很重視…彼此的存在！
但那一天還是來到了，即使我想隱藏，但還是被他發現我在流理台嘔吐。
「懷孕了？」
我不敢回頭面對他。
「妳自己一個人去醫院？為什麼？」
我說不出口。
見我只是低頭跪坐在地上，他又問：「……妳怎麼了？」
「……我……沒有…我實在沒有生育小孩的自信…我很高興…能懷有勝也的孩子…不過…所謂的孩子……就是『人』吧…？」
勝也靜靜地聽我說。
「我……像我這樣的人…也有養兒育女的……資格嗎……？」
他慢慢地走向我。
「像我這種…稱不上對社會有幫助的人……我也有…生小孩……養小孩的……資格嗎……？要是因為我的緣故，害得小孩跟著不幸怎麼辦…？因為我的關係，遭人欺負……受到很大的傷害…每天都過得很不快樂，那怎麼辦？」我感到害怕，摀面。「要是小孩子對我說……真不希望被我生下來的話……那該怎麼辦才好？」
我又沒…我又沒叫妳生下我！
我那時…怎麼會…說出那種話？
雖然我不曉得……媽媽那個時候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聽我說的…
不過……要是我被我的小孩這樣說…我一定會很想死！
而我…竟然說了如此過份的話！
若是我被自己的孩子說這種話，我一定會很傷心……而我竟然能若無其事地對別人說些傷人的話！
勝也來到我面前俯身，直到我說完，才輕聲說：「妳能知道……懷孕就是會多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話……這樣的妳……一定沒問題的！」
他怎麼能這麼肯定呢？
「大家都是有情感的人類…把自己感到快樂的事……以及自己遭遇到難過的事……全都記在心裡！」他輕摸我的手。「多抱他一點……碰觸他……聽他說話……若是他做了壞事…就好好告訴他……為什麼這種事不好！」他輕輕將我拉入他胸口，讓我在他懷裡啜泣。「如果…當妳太過情緒化，把事情搞砸時…那就好好道歉……然後再緊緊地擁抱！」他的聲音總是那麼溫和輕柔。「我們兩個人一起……像這樣把小孩……養育長大吧！我希望妳能生下來…無眉小姐！」
我並不是…只有一個人…
而是兩個人…
我的眼淚流下，終於展露笑顏。「嗯……」
像這樣……把孩子生下來……
生出這世界上我最寶貝的…
「小透！我們去散步吧！小透！」勝也輕柔地像在呵護什麼易碎品，穩固地抱著三個月大的小透走出去。
阿拔笑著說：「你們何必把她的名字取得跟孩子一樣啊……」
我嘻嘻笑說：「套句勝也說的，這就叫做『醍醐味』啊！」
「醍醐味？」
「就好像在甜甜的食物上加點鹽巴的那種感覺……勝也就是希望小透能成為那種感覺的女孩子！」
「這個嘛……怎麼好像有點懂，又不是很懂…」
我哈哈大笑出：「因為這是勝也取的嘛！不過…真要說的話，應該是懂吧…感覺上啦！」
阿拔問：「……勝也有好好幫忙照顧小透嗎？」
「嗯！勝也很會幫小透洗澡喔！阿拔要是看了，一定會很驚訝的！」
阿拔低頭微笑：「勝也他當初跟我說他要結婚的時候…我真的是打從心底為他高興……勝也他不管做什麼事，都不會讓別人知道他在想什麼…沒想到……他終於也懂得去愛人了……」
這時候勝也彎腰像是要讓小透看什麼。
「……人……真是不可思議啊……人與人在相遇的過程中……是會產生各種可能性的……無論是好的……或是壞的！」阿拔看著勝也。「我是個不稱職的爸爸…就算被勝也長久怨恨…也是沒辦法的事……不過……幸好他找到他的幸福了！就是遇見了妳！謝謝妳……今日子！」
「……阿拔？」我很驚訝。「阿拔……勝也他…根本就不會恨你啊！如果他真的恨你的話…他就不會像這樣來探望你啦…」
這時勝也突然叫我：「今日子！」
「啊！嗯？什麼事？」
「天氣好像有點涼了，妳有帶小透的上衣嗎？」
「有！我放在包包裡，你等等喔……我去拿！」我站起來，就要走到裡面房間拿。
「沒關係！我去拿就好！」勝也說，把小透輕輕交放到阿拔的懷抱裡。
小透毫不怕生地伸手觸摸阿拔的脖子。
阿拔笑得很開心，我這才發現勝也那和煦的笑容是和阿拔一樣。
既穩重…又溫柔…
時間過得很快……
小透從孩提時代就很有她的風格了…
我沒發現櫥門後的她，不小心往她的小臉撞下去。
「哇啊啊啊啊啊啊！」
勝也快步跑進廚房問：「怎麼了？」
「我剛剛撞到小透的臉…」我慌張地安慰小透：「對不起！小透！痛不痛？很痛對吧？對不起…！」
「啊——？」小透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，鼻血流下。
「嗚啊啊…血…血…！」我要暈了…
勝也將脫力的我扶到沙發上躺著，在我的眼睛敷上毛巾，然後拿乾淨的衛生紙幫小透止血，一邊笑著說：「小透居然能把向來被人稱為紅蝶、人人聞風喪膽的女人給撂倒，還真是厲害啊！」
自從小透出生後，我們一家三口也常常一起出去！
三個人…常常笑容滿面！
看到本田勝也……抱著小透時的…溫柔表情……讓我喜歡到……想哭…
真希望這種讓人喜歡到想哭的幸福……能一直持續下去……
勝也長時間的出差，他從沒對我抱怨，我只是很心疼他偶爾露出的疲態。
「出差…再幾天就可以結束了吧？」
「對喔——咳咳！」電話那頭的他傳來咳嗽的聲音。
「啊！你又感冒啦！你有沒有好好去看醫生啊？」
「我實在抽不出時間去看！」
「不行啦！我知道你忙……這樣我很擔心耶！我還是過去找你好了！」勝也總是這樣對自己的身體很不經心。
「呵呵！我都說沒事啦！要是不小心傳染給妳或小透，豈不更糟！我明天會去看醫生的！」
「嗯……」
「小透最近好不好呢？」
「她很好啊……現在已經睡了！」我轉身看看正安穩沉睡的小透。
「咳咳！這樣啊！我看最近…要不要再幫小透…生個弟弟或妹妹呢？」
我微微一愣，又笑出：「你要這麼拼啊？」
「我會努力的！」勝也用認真的口吻說。
「啊——哈哈…」
「我要回去的時候會再打電話給妳！」
「嗯！你睡覺要蓋得暖和一點喔！要記得去醫院喔！」
「好！妳也不要太勉強……早點休息吧！無眉小姐！」
但是……
隔天一大早，我和小透正在吃早餐時，聽到電話鈴聲我還很高興地跟小透說：「一定是勝也打來的！」小透也笑著喊爸爸。
但電話那一端傳來的，不是勝也那溫柔的聲音。
他的面容溫和得像是睡著，但是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，笑著對我喊「無眉小姐」了…
我連阿拔頹喪的背影，都無力去攙扶。
他們說早上，當同事發現到的時候，他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！
大家都說他死得太早了，美好的人生才正要開始啊！
「他老婆到底在做什麼啊？老公病成這樣，竟然不聞不問！八成跑到哪裡玩了吧！所以我當初才會反對他們結婚啊！勝也被那女人給騙了吧！現在小孩子該怎麼辦才好啊？勝也還真可憐啊…當初真不該娶她的！」
拜託…
請再…
再多責備我一點！
責備我…
打擊我…
多說些話來指責我！
拜託…
再多說一些…
多說些責備我的話！
好讓我……
無法再重新站起來！
他已經沒辦法再對我說話了啊！
沒有多久……本田勝也被焚燒殆盡了……變成煙…變成一堆白骨……
只有一轉眼的時間！
「不好意思！還讓妳們專程過來…我本想幫忙整理好，再記過去給妳們的……不過…還是讓自己的親人親自整理遺物，本田也會比較高興吧…房間還是維持他往生時的模樣沒變…這間……就是本田他最後使用的房間……」
我木然地跟著勝也同事的指示走進一間乾淨的房間。
要走之前他說：「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，我就在裡面，過來叫我就可以了！」
他離開了一會，我才左右張望，在這個充滿勝也味道的地方尋找。
我只有看到他桌上放著我們一家人的照片，他笑得那麼溫柔……
「嗚……」我的眼淚無法停止地流下，無法克止地悲咽。「……嗚嗚……！嗚……」
沒有！不在了！
他已經不在這裡了！
到處都找不到…勝也…
「嗚嗚…嗚……求你不要把我……丟在這裡…」你救我出來…「不要把我…丟在這裡不管…！」
勝也…已經不在了……
不管在哪…
永遠都……見不到他了！
為什麼天會亮？
為什麼那些人可以笑得這麼開心？
為什麼電視要播報明天天氣？
為什麼？
勝也死掉那天……為什麼世界沒有一起毀滅呢？
我已經…不太記得了……
本田勝也過世後，有一陣子我過得…很空虛…
絕望就像是太陽一般，從頭一直罩著我！
我好像接爸爸打來的電話：「我要先跟妳說清楚…妳可別想帶著小透回娘家啊……我是不會接納妳們的！」
「你就是想跟我說這件事才專程打電話來？」我回答。
「沒錯！」
「……爸……我記得以前你曾說過…『這世界上有分有需要的人…以及不需要的人』對吧？那個是…騙人的吧！」
「什……」他還沒說完，我就結束通話。
那是騙人的…
這世界上…
有需要存留在這世界上的人…
實際上…
「一個人都沒有…」
不管是爸媽…老師、偉人……小孩、大人……我……
不需要任何人的存在……
不過……這是相當可悲的……
所以……人類才會……要求人類…
一定是這樣的！
認為需要誰，又希望被誰所需要…希望遇見那樣的人！
勝也！
對我而言…勝也就是…那個「誰」！
他是我所需要的人…我最喜歡勝也…是我好不容易遇見的人…
「妳回來了！」
不管我回到哪裡去……都已經沒有人會對我說這句話了！
「那麼……現在就來問問題……世界三大…」螢幕中傳來女人的聲音。「…的首都舉行一年一度的…」各種畫面不斷地變換。「…你真的很笨耶！」「可是…哈哈哈！」嘻笑的聲音。「因為這對身體非常好，所以把他匯集到表面上！」我無意識地切換頻道。「就是說啊…在你的背後感受到非常強大的力量…啊！不過妳放心，沒什麼好怕的！因為那好像是妳已經往生的丈夫！」她的話吸引了我不再轉台。
「那個人……在這裡嗎？」
「是啊！他好像是來看妳的…」
「嗚……！」畫面中的女人摀面哭泣。
「妳先生已經往生了嗎…？」
「是的……他生了重病……嗚嗚……」
電視裡的女人安慰年輕女人：「妳先生一直在擔心妳……妳不可以一直哭喔！她會一直在妳旁邊守護妳、鼓勵妳，所以妳要好好振作起來…」
「我也好想見他……」我站起來，朝向遠方。「我想見他……」
他在哪裡？
我該去哪裡才見得到他？
只要…
跟隨他的後路走？
不知不覺…
我來到河堤邊……
水面上…彷彿看見勝也笑著對我說：「無眉小姐」…
「媽媽……！」一聲稚嫩的叫喚，衝進我的腦海裡。
我猛然回神。
「媽媽！快點走啦！」
「等一下……我找車票……」
我回頭，只見是一對母女在路上。
「找到了！找到了！太好了！」
女孩對媽媽說：「快趕不上電車了啦！」
媽媽倒是笑說：「哈哈！妳放心啦！」
他們牽手笑著離開。
「小透……」
我上次跟那孩子說話…是什麼時候的事了？
我已經好久沒跟她說話，也沒聽她講話…她……三餐都是怎麼處理的？
不行！我一直在發呆…完全想不起來！
我好像記得阿拔有來過好幾次……
小透…
小透！
我完全沒停地奔跑回家，推開門…
小透正坐在門邊打盹。
「……」她睜開惺忪的眼睛，發現了我。「啊…妳回……來啦……」她滿面笑容地迎接我。
「我…我回………」已經有多久了。「……抱歉！」有多久沒有抱她……碰觸她……聽她說話……「我回來了…對不起！抱歉！」我哭著抱著她。「我回來了…！」
不管…
不管什麼時候，我都這麼愚蠢…
不管麼時候…
不曾迷失迷網過……
我就找不到自己的答案！
「抱歉……讓妳等這麼久……」「謝謝妳……願意這樣等我！」
就算……世界不需要我……
我也會……為了需要我的人……努力生存下去……
我就是這樣…對吧！
不過……像我這樣的監護人好像有點危險喔！
幸好阿拔願意幫助我，真是太好了！
雖然之後我們還發生了很多事，像是搬家之類的…不過……在這麼忙的時候，我都還是很有精神！
因為小透就在我身邊。
小透真的很可愛，她是世界第一……不對！是宇宙第一可愛的！
多迷幾次路……多花一點時間……就能找到自己的答案吧……
若不曾迷失方向的話……是不會找到自己的答案！
不管是誰都一樣！
